1.
引言
吴经熊是现代中国政治和法学界知名人士，是民国时代首屈一指的法律哲学家。在1931年被委任為上海租界內的國際法庭之法官，
1933年吳氏參加南京國民政府的立法會成為立法委員，1934年吳氏主導憲法起草委員會，負責撰寫憲法草案初稿---「吳稿」。
1937年日本占领了上海，他带领家眷到法租界一个朋友的家逃难。在这位朋友家中，他第一次听到玫瑰经诵念，也无意中在当晚阅读了小德兰的“灵心小史”。第二天早晨，他毅然决定皈依天主教。
一位足不出户的法国年轻隐修院修女，如何影响了这位学贯中西的知识份子？而且彼此的文化背景又是如此完全相异，毫无共同之处！这是我愿意深入了解的意图。我相信吴经熊与圣女小德兰的相遇对中国的福传有极高的意义，光照基督宗教与中国文化对话的路。
2.
吴所受到的传统中国文化教育：他的家庭与教育背景
吴经熊于1899年2月17日出生于浙江宁波。6岁时就开始在一位私塾先生带领下在家学习四书五经。12岁进入当地的初中就读，除了继续研读中国古典书籍外，他也开始开始接触自然科学，对英文特别有兴趣。打下了他外语的基础。
吴的家庭是典型的中国式传统家庭。父亲只受过三年私塾教育，后来成了米商。40岁时，成了一个银行家。吴有两个妈妈。大妈因为一直没有生育，所以父亲另外娶了一个穷苦的农家女孩作妾，生了三个孩子。吴经熊是最小的一个。母亲在吴4岁时就去世了。吴由大妈带领。大妈对他如己出，疼爱非常。
吴在传统的中国民间信仰氛围中成长。他皈依之后，仍然一直尊重并感恩如此的传统家庭，认为这些传统信仰构成了他的道德的和宗教的背景，从而形成了他灵性生命发展的一个内在部分，是上主为他与基督结婚所准备的天然嫁妆中的一个重要部分[1]。吴的思想与初期教父，以及如圣奥斯丁，圣多玛斯相似。基督宗教接触了古希腊哲学，并为之“施洗”[2]，中国传统文化也如此需要得到基督宗教的滋润，而非完全排斥。
3.
吴与基督相遇
1917年吴进入上海的“东吳法科”。这是一所高水准的大学，由美国信理会办(American
Methodist Mission)的大学，并直接获得哈佛大学密歇根大学的支持。在这所大学内，他第一次与基督信仰相遇。大学的法学院院长Charles
W. Rankin开办宗教课程给大家介绍圣经，以及讲解基督思想对西方文化发展的影响。但最感动吴的是Rankin的无私与爱的榜样。一年之内，就有10位学生要求领洗。吴要寻找Rankin的“纯洁精神和爱心的活源头”[3]。
1920年，吴从法学院毕业后，同年秋天乘船到美国密歇根大学继续深造。在船上航行的15天，他每个深夜，都会独自溜到船尾甲板上祈祷一小时。在太平洋上，他祈祷东西方交会，祈祷世界和平。他觉得他的处女航“简直像是在和耶稣度蜜月”[4]！
可惜这蜜月没持续长久！到了美国之后，他很惊讶地发现美国的上主是全能的美元！此外，在学习法学和哲学的期间，慢慢地冲淡了他那一点点的宗教情怀。
回国之后，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经济也开始富裕，逐渐地变成了一个花花公子！但是他并不快乐。他越是不快乐，就越是急切地寻乐！就因此“卷入一个可怕的漩涡，变成了绝望的牺牲品”[5]。在吴的生命跌到最低谷时，他开始阅览一些书籍，寻找生命意义。如同吴自己说：“要皈依，一个人必须先意识到自己处于悖(bei)逆之中。看低自己的第一步，就是走向上主的第一步”[6]。
1937年11月，他应老同学袁家璜的邀请，到他家避难。袁给了他一本圣女小德兰所写的法语“灵心小史”。他读了个透。之后就决定成为一个天主教徒。他说：“恩典触动了我的心弦”[7]。
4.
吴经熊如何以基督信仰来诠释中国文化
吴经熊皈依之后，一生致力于“让基督穿上中国人的衣服”[8]。他的用意并非要把耶稣和中国圣贤等同来看，或者同化基督信仰，将之变成“非耶非儒”，而是他深信天主圣神在中国文化中的运作。他相信基督宗教能提升古老的中国文化，就如同基督把水变成酒一般[9]。这点使他有先知性的卓见，之后的梵二会议也认为“那些在幽暗和黑暗中寻找未识之神的人，天主离他们不远。……他们中任何真善的部分，教会都视之为接受福音的准备”（教会宪章16）。
樊江輝论吳經熊的哲學思想时如此说道：“他的思想可以理解為沿著中國思想走向基督信仰又用基督信仰來提升中國文化。他站在基督信仰的立場對於中國文化的道統加以新的詮釋，也使基督信仰獲得中國式的表達”[10]。
中国文化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一般以儒释道作代表。而这三种思想经数千年的演变，也有不同的诠释。以下只简单的介绍吴经熊，一位中国天主教徒的观点，特别是他在他的自传“超越东西方”所写的。
4.1
和谐
对吴经熊来说，和谐和悦乐的精神是所有中国哲学的共同点。中国最早的“易经”所谈的阴阳调和，已经完全深入在中国人的思想与生活中。“天人合一”的思想除了在儒释道等诸家中各有阐述外，也深深植根在老百姓的口头上。儒家在人际关系中寻求和谐；道家在人与宇宙间寻求和谐。中国的佛学在现世与来世间寻求和谐。由于吴经熊对和谐的追求，当他看到小德兰如何活出了这“天人合一”的境界时，就毫不犹疑地相信真理就在基督信仰中。他如此解释他的皈依说：“在这本书，我看到所有对立面活生生的综合，比如谦卑与大胆，自由与纪律，快乐与悲伤，责任与爱，力量与温柔，恩典与本性，愚痴与智慧，富裕与贫穷，集体与个人。她（小德兰）在我看来综合了佛的心肠，孔子的美德，老子明智的超脱”[11]。一个年轻的24岁修女，能达到如此智慧境界，对吴经熊来说，这肯定“基督信仰是超性的……它超越东西方，超越新与旧……它比儒释道更中国化”[12]。吴经熊认为他因为是基督徒而更加是中国人了！
4.2
吴经熊在德兰身上看到的儒释道精神
首先，吴经熊并不同意孔子是一个不可知论者。他认为孔子在论语中所用的‘天’是有意志、理智、创造力、保护性的爱[13]。而吴经熊在小德兰身上看到儒家学者的风范，始终如一的追求高尚的品德，甚至在临死之前仍然严守修院的规则和条例。然而，她的态度又是非常的随意。之前，她会因别人没有看到她的善行而哭泣，但由于她对天主专一的依恋，她达到了孔子所说的“人不知而不慍”。
小德兰教导她的初学生要“双手空空”到天主台前。小德兰认为一个人不仅要与所拥有的财物保持距离，甚至我们的各种宗教行为也不属于自己的，从而达到完美的心灵自由。这就非常相似老子所说的“无为”。 吴经熊认为小德兰很好的诠释了老子这句神秘的话：道常無為而無不為[14]。小德兰的无为精神来自她对天父盲目的信任。爱使她完全自由，人们的眼光，个人努力的成败，甚至灵修上的成就对她已完全无关重要。
吴经熊在致美国灵修大师Thomas
Mertan的信中如此说道：“唯有当我们完全和降身成人的‘道’结合时，我们才能同时成为成熟的儒家和彻底的道家”（1961年，3月20日）。
吴经熊认为，每一个中国人，起码到他那一代，都是一个隐含的佛教徒[15]。佛教对人生苦难的诠释深深的影响一般中国人。佛祖因为看到人生脱离不了生老病死，而选择看破红尘。然而，耶稣却正因为看到受苦的人类，而选择了降生成人。小德兰在她临死前，告诉她的长上说：“我一生受苦多多。但是在孩童时，我伤心地受苦。我现在已不再如此受苦。我带着喜乐与平安受苦。我真是喜欢受苦”[16]。小德兰的态度使吴经熊深深了解道德经78章所说的：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詳，是謂天下王。这更让他理解到耶稣十字架的爱。
5.
总结
拉幸格枢机（Joseph Ratzinger）在谈到信仰与文化时，如此说道：“信仰本身是文化。它并不是赤裸裸的以纯宗教状态存在，只被一种文化，比如西方文化所拥有”[17]。佛教也是外来宗教，但却很好地融合了本土文化，特别是道教，而在中国落地生根。根据吴经熊，如果利玛窦的文化交流政策获得支持，基督宗教可能已融入了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将迥然不同。
因此，中国的福传需要如同利玛窦及吴经熊如此的人物，除了要有雄厚国学基础，对西方文化及基督宗教信仰也深入了解。吴经熊所翻译的圣咏，当时成为全国畅销书，无数与宗教没有关系的报纸也都发布评论，甚至发在头版头条。由此可见，文学艺术如何能打动人心！
吴经熊相信“将基督宗教称为‘西方的’，这对它是不公平的。基督宗教是普世的……从整体来说，东方在自然沉思方面走的步子要比西方在超然沉思方面远”[18]。因此，吴经熊认为，未能将中国（东方）带到基督前的原因，是由于忽视了基督宗教内丰富的‘神秘神学’（Christian
mysticism或翻译为‘密契神学’）。如果没有掌握好基督宗教内的“神秘神学”，又如何能了解东方的自然神秘主义和泛神论神秘主义？令人庆幸的是，宗教中神秘神学的重要性越来越得到西方的认可。当东西方在基督的怀抱中结合时，他们才会以基督的爱来彼此相爱。如此东西方的结合将产生新人类[19]！
圣三德莱修女，CB
[1] 超越东西方，吴经熊著，周伟驰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p. 168
[2] 参阅Tongxing Lu 的博士论文JOHN C. H. WU: A PRODIGY IN SYNTHESIZING EAST AND
WEST AND A PROPHET FOR THE EVANGELIZATION OF CHINA，2020
[3] 同上，p. 62
[4] 同上，p. 74
[5] 同上。P.153
[6] 同上. P. 263
[7] 同上，p. 283
[8] 同上，p.363 这是吴在翻译“新约”时向圣母的祈祷：‘圣神的净配圣母啊！帮助我为你的儿子，天主圣言，织出这件中式的外衣吧！让它成为一件美丽可穿的无缝长袍吧！’
[9] Wu, John C.H. Water
and Wine: Chinese Ethics and The Christian Faith Collected Essays: Chinese Humanism and
Christian Spirituality. Edited by Paul K. Y. Sih
[10] ‘學術論壇’2000年第3期, 樊江輝‘吳經熊哲學思想探析’.
[11] 超越东西方, p.283
[12] 英文版的“超越东西方” （Beyond
East and West）, p. 12. 作者翻译。
[13] “超越东西方“, p.173
[14] 道德经，37
[15] 超越东西方，p.193
[16] 小德兰手稿C, 4V
[17] Ratzinger, Truth and Tolerance: Christian Belief and
World Religions (San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2004). pp. 69原文：faith itself is cultural. It does not exist in a naked state, as sheer religion that can be
possessed by a culture, such as that of the West
[18] 超越东西方，p.402
[19] Wu, “Christianity,
the Only Synthesis,”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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